小說界  四方宇早期作品  「劣女戲豹」第一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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哇──。
  午後的時光中,嚇人的叫喊從紀家傳出。
  「小姐、小姐,快醒一醒呀──」丫鬟春日在旁用力搖著伏在桌案上睡著,鐵青著臉也還沒醒來的小姐。
  「哇──」再次尖叫後,桌案上的人兒終於驚醒,且心魂未定的餘音繚繞。「哇……哇……」
  「別哇啦,小心把老爺吵來了!」春日急忙道,紀家老爺的嘮叨和動輒長篇大論的精神訓話沒人受得了。
  這句話果然讓茫然中的主人真正清醒的閉上嘴,但見她擦著額上的汗,吁口氣道:「又夢到了,真是永遠的夢魘。」
  在陽光透過窗欞的拂照下,十六歲的紀嫣兒已是娉婷佳人,清秀的麗顏嬌柔可人,並非令人驚艷的美,卻有著一股甜美的氣韻,在靈活的瞳眸下,像是朝氣又像是無形中透出的活力,總引得人佇足回眸,想細看這份特別的神致。
   「小姐,你該不會又要到幾年前在『澄園』和那個東──」「哇──」不待她說完,嫣兒就掩著雙耳再次大叫。「不要說出那個名字,污我的視聽、穢我的心靈 ──」「好,不說、不說,你先喝口茶,鎮鎮心神吧!」春日趕緊將茶端給她,自從四年前她的主人發生了」澄園」之辱後,只要一聽到或提到和東方四少有關的 事,她絕對是這副歇斯底里的模樣。
  紀嫣兒一接過茶就仰首猛灌,彷彿要將方纔的噩夢一股腦兒嚥下,送到肚子去消化。
  「小姐!」對主子這種沒氣質喝茶法,俏丫鬟春日的聲音很尖銳的傳來。「請就杯沿小口啜飲,知書達禮的千金小姐,無論任何時候都一定有合宜的舉止。」
  嫣兒受不了的翻翻白眼,「不過就杯茶,難道在自己房裡喝杯茶都不能隨興,這麼假幹麼!」
  「隨興!」春日柳眉一挑,數落著。「風度禮儀不從小處做起,是很難成為一個大家閨秀的風範,做假也好,佯腔作勢你都不會嗎?」
  「佯 腔做勢!」嫣兒的聲音逐字高亢。「我幹麼要,在本小姐的認定裡,合宜的進退可以叫禮貌,有別於禮貌之外的叫冒失,超出冒失的叫粗魯,比粗魯低一級的叫沒水 準,連水準都沒的叫低下,低下都構不上的就叫虛偽,連虛偽都不會的就叫佯腔作勢嘍,這麼一個倒數上來的等級,你竟要我一個堂堂的千金小姐去屈就?哼!」她 揚鼻冷嗤,紀府上下人盡皆知,在府中言行最為獨特的是三小姐紀嫣兒,她若罵起人來,其滔滔不絕之程度簡直像呼吸般無礙。
  而 對這番長篇大論,春日只是橫她一眼,淡淡地道:「那麼請問,對一個身負老爺、夫人涕淚懇求,一定要好好幫助主子成為名媛閨秀的小小丫鬟而言,結果這個主人 是──合宜的進退沒有,冒失的儀態具備,粗魯的舉止常犯,沒水準的事即將,且快要朝低下邁進,又不會虛偽,還連佯腔做勢都屈就不來的千金小姐,麻煩請用力 告訴這個可憐、苦命的丫鬟她該如何著手會比較好,或許直接跟老爺、夫人請示比較快,奴婢現在就去請老爺和──」」話又說回來──」不待她說完,嫣兒很適時的插話進來,且唇色彎出謙恭的線條,笑容更是可掏。「人生在世,能屈能伸也是一種做人的道理,我既能伸,當然也一定很能屈,不就是佯腔做勢嘛,剛剛忘了說,我最愛佯腔做勢了。」
  隨即,她端出了歷年所培養出來的高雅氣質,櫻唇啜杯沿,纖纖玉指輕握杯身,婉約的儀態、低斂的眉宇,出塵的就像名家筆下的仕女圖。而這一場口舌之爭,也可以看出主子縱然連喝杯茶都能嚼文弄詞,貼身丫鬟的功力也不遑多讓!
   世人都知道,在江南,紀家是幾代祖先為官的傳統之家,歷代以來一直是官腔的保守,直至近代的紀家人跨足經商後,才讓整個封閉的家風活絡了起來,傳至這一 代的紀家兒女,長子紀崇英朗高才,與當今第一世家中的東方宇在江南同享齊名,長女紀蘭倩更是個精明能幹的女子,一年前下嫁兩廣武林盟主岳定翔,而妹紀嫣 兒「據傳」是個容顏端秀的溫婉佳人(對外的假象),就連貼身侍女柳春日,姿色才情都不在主人之下;於是一個機伶的主人,再加上一個手腕靈活的貼身侍女,這 對主僕聯手起來簡直是佯腔做勢的最佳高手,一搭一唱的無可匹敵。
  因此在江南,紀家一門彷彿專出俊傑才女,也是豪門巨賈們極想攀親的對象,光這三個子女就讓好面子又喜炫耀的紀家老夫妻驕傲至極,全然不想正視女那人盡皆知的完美名聲,根本是粉飾出來的,私底下的性情真可媲美脫韁野馬。
   「你要記得,知書達禮的名媛無論在任何情況下,都一定有進退合宜的禮數,再怎麼心情不高興,你平時的真面目可千萬則露出來,否則辛苦建立起來的聲譽毀 了,還會讓很多人留下刻骨的噩夢。」春日雖說是貼身侍女,但在年齡上要長了紀嫣兒二歲,所以對外她是笑臉迎人的為自家主子打好關係,私底下卻像個嚴格的老 媽子,盡力督導主人的言行舉止。
  「什麼叫我平時的真面目。」紀嫣兒柳眉盡豎的跳起,插腰喊著。「這不是普通的侮辱耶,不但侮辱我的表面,還連我骨頭都一起侮辱進去,你可知道下人踰矩,主人是可以施懲戒的。」
  「說得好!」春日瞇著那不動如山的表情,道。「但不知這糾正主子的失誤該有何懲戒,奴婢這就去請示老爺和夫人,看看──」「話再說回來──」一如以往,只要扯上老爹和老娘,她馬上綻放最識時務的笑容。「我是個親切和善的主人,懲戒人的事,我是最不擅長了。」嫣兒在心中縱然咒罵百遍,唇角拉開的弧度卻很完美,誰教老爹囉嗦頂多煩人,可是如果和哭功兼嗲功了得的親娘一起轟來,保證會讓人有了無生趣的錯覺。
  「那就謝過小姐的寬宏大量。」春日滿意頷首,轉身便要收拾被主人睡亂了滿桌的筆墨紙張,突又道:「還有,有教養的名媛小姐是不會有背後做鬼臉的行為,我想天沐少爺不會喜歡一個幼稚、無知、可笑的笨丫頭,希望小姐戒之、慎之!」
  她雖未轉身,但那一句句像利刀般的話,對正拉開臉頰吐出舌頭的紀嫣兒無疑是一箭穿心。
  「當然、當然,這麼無聊幼稚的行為我是絕、不、會、做!」紀嫣兒獰笑,既然春日的話無法做出反駁,只能忍住快衝起來的本性,用力抓起一旁的杯子,切齒的在杯沿磨牙。
  「那就請小姐整理一下,方才老爺遣人來傳話,要小姐到前廳去。」眼角瞥見負氣高嘟著嘴的主子,春日掩嘴竊笑,心中很明白要治住這個潛藏著野馬性情的小姐,最好的方法就是抬出伊天沐,這個自幼就讓紀嫣兒極為仰慕的英雄人物。
  「又要幹什麼呀?」嫣兒毫不遮掩的打個大呵欠,伸伸午睡剛醒的懶腰後,無趣地支著下巴。
  「腳放下!」眼尖的春日對正要蹺起右腿屈膝而坐的小姐嚴聲道。
  「嘖!」她嘴一撇,識相地放下腳,伸著小指掏掏耳朵後又彈了彈,一副看來很……隨興,很……閒散,也很……沒氣質!
   對她這副端坐沒幾分又打回原形的樣子,春日揉著頭痛的額角,決定先睜隻眼開只眼,改天定要給個好教訓。嚴格說來,她家小姐大致上還可沾上名媛淑女的邊, 細節上就……再研究了,尤其對各類英雄美人的故事相當著迷,所以自幼便立志嫁英雄,而一身豪邁氣魄的伊天沐,絕對是嫣兒心目中最崇高的英雄形象。
  「大少爺今天會從長安回來,老爺和夫人要小姐到前廳去。」
  「幹麼,他是皇帝呀,回來就回來,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,還要全家迎接。」
  紀嫣兒無聊的剔剔指甲縫。
  「聽說少爺今日會帶回貴客,老爺和夫人要你到前廳撫琴奏樂一曲,表示紀家待客的誠意。」
  「有沒有搞錯呀,我是名門閨秀可不是陪酒的風塵女,客人來就來,關我屁事,還要我去負責娛樂,甭想!」嫣兒粗口罵道,「好,那勞駕小姐親自到前廳對老爺、夫人說,想我紀嫣兒彈首曲子,大家作夢比較快!」春日涼言涼語。
  「你不要老拿爹娘壓我,本小姐是孝順不想有忤逆老人家的舉動,可不代表任何事我都會乖乖的逆來順受。」說著像挑釁似的,偏屈腿坐出流氓樣,神情定「你奈我何」的得意。
  「什麼逆來順受呀!」門口傳來了嬌脆的嗓音。「嫣兒,你爹在前廳都等得快發火了,你這孩子還在房裡磨菇,真是……」
  一個風姿綽約略顯豐腴的美婦,在兩旁婢女的扶持下,儀態萬千的走進,卻在看到愛女的坐姿時,整個人僵住!
  「夫人──」左右兩旁駭叫的趕快扶住身形搖晃快昏厥的美婦。
  「太……可怕了……這真是太可怕了……我的小嫣兒怎麼會有這樣的舉止……」唸唸有詞的紀夫人被扶到椅子上坐,神情之蒼白與恍惚像受到極大的打擊。
  「夫人,你先喝口水。」春日趕緊端來熱茶,不忘冷瞪肇事者一眼。
  嫣兒吐吐舌頭,誰叫她的親娘,脆弱的神經和圓潤的富態不成正比。
  兩個隨侍的婢女,一個熟練的負責推拿,一個拿圓扇替主人搧出提神的涼風。
  「天呀……我在作夢……否則怎麼會看到……」紀夫人捏緊在心口的手絹,低低哎哎的飲泣,只要不想面對的情況,她一律以呻吟或昏倒來解決。
  就在她將平日最喜愛的角色,「弱不禁風」演上手時,一旁已傳來愛女平時那柔悅的輕喚聲。
  「嫣兒呀……」紀夫人忙伸手抓住來到身邊的女兒。「剛才──」「娘!」寶貝女兒的聲音高亢一喚,握住她的手道。「你病了!」
  「我病了!」紀夫人詫異地張大了嘴。「可是那──」「幻覺!」愛女替她做最好的註解。「一切都是幻覺!」
  「幻覺?!是……是嗎?」紀夫人看向隨侍的貼身婢女。
  而左右婢女在紀嫣兒虎視眈眈的目光下,絕對頷首,從不多招無謂麻煩上身。
  「人一生病精神就差,連幻覺也來了,明日女兒親自為娘熬藥膳,補補身子。」輕柔悅耳的軟調,再加上關切的眼神,此時的紀嫣兒正是平常對外供人崇仰的紀家三小姐模樣。
  「乖女兒,還是你貼心,娘還真不捨你嫁出去。」紀夫人感動地道,一如往常,只要有理由,無論多荒謬,她馬上可將不想面對的情況自動遺忘。
  而紀嫣兒就像每一個聽到婚嫁之事的小女兒般,總是帶著嬌嗔的害羞,垂著蝶首道:「女兒才不願嫁呢,女兒要一輩子侍奉爹和娘。」台面上是這些話,心裡卻自傲地想:很好,在書卷或戲劇裡,那些名家千金總是講著這些冒疙瘩的台詞,滿噁心的,可是對她的娘一定很受用。
  果然,紀夫人激動的只差沒潸然淚下,一把將心肝摟入懷中,「傻丫頭,女兒家長大了總是要嫁的,娘再不捨,也不可能留你一輩子。」
  「娘!」紀嫣兒也充滿感情的回抱住母親大人,不忘沾些口水往眼上抹,這時候總要眸眶含淚才逼真,隨即看到站在一旁搖頭的春日,她賊笑地比出一個擺平的手勢,不理會春日那歎氣的表情。
  「嫣兒呀,娘知道你孝順,常跑佛剎古寺求菩薩保佑爹娘健康,可是近來日頭挺毒的,要曬病了可怎麼得了,聽話,別老往外跑了。」紀夫人拍拍愛女那細嫩的臉蛋兒。
  「什麼!」紀嫣兒不得了的大叫,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控,硬擠出敷衍的笑容。「女兒掛念爹娘的身體安康嘛,而且禪寺的主持也說女兒佛緣深厚,再說女兒一點都不覺得辛苦,娘別擔心了。」
  開玩笑,平日要扮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夠辛苦了,這是唯一可假名義跑出去野個夠的機會,怎能失掉!
  「真虧你有心。」有個孝順的女兒,紀夫人開懷又陶醉地說。「娘是怕你皮膚曬壞了,看看為娘,就是少曬那些毒死人的日頭,才能讓那些老姊妹們說,歲月一點都沒有在我臉上留下痕跡呢。」
  「當然,它們只留下了體積。」嫣兒撇著唇色。
  「什麼?」
  「沒什麼!」面對母親,她永遠綻出最甜美的笑靨。「娘你天生麗質,身為你的兒女,我們真是好福分,才能擁有這麼好的遺傳。」
  「好、好,不枉娘把你們這三個兒女個個生得這麼人模人樣的。」有個嘴甜的女兒,絕對是母親最驕傲的虛榮。
  「是呀、是呀!真是辛苦你和爹了。」嫣兒燦笑的漫應。
  「好啦,記得待會兒到前廳來,你也知道,你爹就是愛炫耀自己這個寶貝女才藝高,尤其今天這個貴客可重要了,別讓你爹失了面子。」紀夫人揮揮手絹叮囑。
  見到母親終於要起身離開,紀嫣兒趕緊乖巧地道:「女兒知道了。」
  「夫人慢走。」春日也在一旁恭送,卻見身邊的紀嫣兒竟朝前方人拉著鬼臉,舌頭上下擺動的就是一副「怎樣、怎樣,你沒看到吧」!
  竟在夫人身後做怪!春日警告的皺眉,紀嫣兒偏故意擠著五官,還一腳踩上椅子,撥開衣袖現出少女那不該隨意展露的粉嫩臂膀,活像要鼓肌肉的示威響應。
  「對了,女兒呀,你二姊有捎信來說,過幾日她……」才走到門口的紀夫人突又笑著回頭,將這一幕很準確無誤的接收入眼。
  「夫人──」婢女嚇人的驚呼隨著紀夫人直直倒下的身軀響透紀家上下! 




ps.紀嫣兒真的好壞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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